音響人二三事(3/3)

Hugo Urlacher: La Soñadora

文/傑拉德

「我在自己喜歡的聲音裡浸泡了些年。」

興趣稍轉向了音樂,當時,注意的也都是與音樂有關的,諸如書籍雜誌、演奏家、演奏會、CD 店等。

1997 年 8 月 1 日 Richter 離開塵世。這一年我 30 歲,換了工作:由 0、1 世界篩金的資訊技術者轉換為人情世故堆裡做學問的業務員。我的世界從單純躍入複雜,是有些混亂需要適應。
Richter 的離去頗讓我悵然若失,這是一個微妙的情緒,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在樂友間的兩極化評價‧‧這種「與之同在」的微妙感覺很難形容,從小聽音樂學音樂的朋友可能會覺得奇怪─彷彿音樂家的故事應與音樂本身分開來?

音樂是可以獨立存在,但音樂家凋零便是凋零。他與任何一位成就不凡、對人們貢獻良多的秀異人士相同,當他們活著的時候,給我們多大的鼓舞啊。體會「與之同在」,是生活的小小甜美,也是一種激勵。

我不知不覺便跨出自己的音響象牙塔。
住處附近有一個髮廊,老闆娘頗與人為善。店裡常有一些奇人異士出沒。
有一回,我一面理髮一面與一對等待中的夫妻在聊 Beethoven 鋼琴奏鳴曲 op.106 《Hammerklavier》的終曲復格,老闆娘聽著興味盎然‧‧竟出言相求幫她們髮廊小姐們上一堂「古典音樂欣賞」課‧‧

我答應了。以一個半小時囫圇吞棗似的跑完了我所知道的,關於欣賞古典音樂的,枝枝節節。

我雖然講得不好,可,我竟已轉型成「專業愛樂者」了?!

「2002 下半年,胸中有一股聲音鼓舞我換更好的擴大機。」

Ensemble Reference silver 仍是我的絕對聲音(absolute sound)標竿。AN kit-1 聲音挺好但醜,它的外型一直傳送一個微弱的訊息「把我換掉‧‧把我換掉‧‧」;首先,我得試著摸個法子讓它升級,看看它是否有很大的潛力仍未發掘?

有的,網路上有一大堆牛鬼蛇神是靠升級 kit-1 維生的,我不敢擅自更動。來到 ROM 網站,這是我與這個網站的初次邂逅。網友們很親切地建議我回頭找黃智鈺,我對這個網站有種莫名的喜愛,成了它忠實的讀者。

黃智鈺花了很多時間解釋 kit-1 的製作哲學,淺顯易懂,頓時讓我打消了升級計劃。但麻煩的是,我竟然對他的另一個作品 Village 300B 產生了興趣‧‧純從技術觀點看來,黃,總是有辦法讓我與他一起共鳴、共舞‧‧極間變壓器 (interstage transformer)、排除交連電容,好像是咒語,我心中那該死的「極簡」種子正快速萌芽,DHSET + Full Range Driver 是個陰險的信仰。

中間也一度考慮 Ensemble 的高級綜合擴大機,但也因為價位、特性等考量而摒除了。音響論壇上柯逸郎先生的文章讓我花了一大筆錢做實驗,他提到 Lowther PM4A 和那難搞的音箱,不過他也提示了搭配 300B 這類管機是另外一個境界的聲音。

「另外一個境界的聲音」好!讓我不辭勞苦來搞它。我火速地組了個 Acousta 115a 改良V型壓縮式的背載號角音箱配著昂貴的PM4A。也火速地處理掉它們。這才恍然大悟「這類神物根本不是一個不會DIY的人該碰觸的」呀!極簡,絕對是極鳥、極其繁複思索行動淬鍊後的結果。

我龜縮地回傳統主流。一個機緣,竟讓我買到 Ensemble subwoofer ─PROFUNDO,拿來搭我的 Reference silver 正好!

代理商朋友甚至幫我找來了二手 Ensemble 稍早期金光閃閃的前後級,嗨,我從來沒料到能擁有這麼多的 Ensemble,這麼多的瑞士高檔貨。

「Don’t lose your common sense. Everything at the end of the wire is just other people」 ─ Esther Dyson

2003 年我開始在網路上瀏覽、留言。
網路真是有趣,即使只是討論音樂音響兩個題目,都可以演得像影片《英烈千秋》般壯烈。

有趣。但很費體力。
「沒有人在意什麼是愛樂者,唱片演奏家的靈魂?」說的也是,我們的靈魂在真實生活裡都很難喚回了,遑論虛擬世界?

網客們在網路上搞串連,其實像是另一型態的交友;先黨同伐異一番,下一步就是發起網友會了。我藉此也交了一些朋友,不過,我很難認同許多人去發燒友或愛樂人家中只是滿足戀物癖,主人豐富的特色卻只能寫在一張張便籤上,貼在他的 Goldmund 擴大機、B&W Signature 800,或是 Wilhelm Furtwängler 絕版的唱片上‧‧

下一次到另一個網友家時,自動便依腦海裡已歸檔的網客誌「喇叭篇」、「CD 篇」喚起某甲,脫口便出「喔!我上次在某某那兒聽到的聲音─真是難聽啊!」

來到 ROM 後,我想寫些不一樣的。
我不想填充 content,有太多人在講音響,講音樂。我想創造一種不一樣的描述方式,「說」的方式要比「故事」本身更重要些。什麼虛擬社群能有這種氛圍呢?

ROM 有!因為在當時整個網站幾乎只有我在寫。

「我們希望和大家分享的,是緣於對自己音樂的喜愛和欣賞,而延伸對音樂內容或形式感性與知性的深層了解,試圖從更廣泛而不同層次的領域切入,期待能以相當程度互動的方式,讓大家在這裡都能充分享受音樂,欣賞音樂之美。」 ─ ROM 站長

坦白說,這段開場白是陳義過高了。
但這也顯示成立一個社群初期的熱情、理想,我喜歡這個網站;特別是它的成員們與黃智鈺都有某種程度的關聯。

2004 年春,我終於買了 Village 300B。
某種程度上,這是設計師走了極端的產物─但它有合理的設計哲學;某種程度上,擁有它的人被迫往優質的高效率喇叭一途望去。

「單端直熱三極管機」推動高效率全音域單體組成的喇叭能到達什麼境界呢?這個命題走上了極端。

極端的問題是不可能三言兩語隨意應付便可成事。
這是設計師認為的極簡。什麼東西都是簡簡單單地,可以發出純而又純的直接美音。我以為,極簡這命題的條件相當複雜,首先,高效率喇叭頻率響應要稍優異就得做大,又要配合著良好的聲學條件─即意謂聆聽空間不能小;再則,高效率喇叭會暴露機器所有設計不足處,這,有很大程度是要整治電源─機器的靠師傅,牆上的靠自己。

能不能不整治,而仍得極簡之優處?
可以。極簡可分二類,物質上的極簡,和精神上的極簡。如果你啥都不處理,那定是如傑拉德一般,取後者。

可這精神上的極簡與心靈上的極簡又極是不同,畢竟還是落在玩物的軌道上。

「第二十四變奏 Fughetta 小賦格曲,同時具有冷酷及熱情的兩面性格,自然而不做作,充滿了嚴肅、安慰及愛的流露。」 ─ Jürgen Uhde 評貝多芬《狄亞貝里變奏曲》

貝多芬晚年用了大量的變奏與賦格,寫作技法繁複多變,但聽覺上並不艱難。難的只是聆聽者願不願意敞開自己,讓貝多芬衝破印象中固有的古典框架。我最著迷他的作品 op.106、op.120,每一次聆聽都有智趣的滿足感,這真是一個平衡物欲的好法子。

2005 年,這是我的 Années De Pèlerinage 的最後一年 ─ 在法國。

像是自己的變奏與賦格,
我從傳統錐盆 JMR Offrande 換至全音域 Supravox,
再由傳統錐盆 JMR Concorde 換至全音域 PHY-HP。

JMR 的喇叭是我所激賞的設計,我認為它們的音色已經很『接近』現場演奏的樂器質感,但是仍舊不夠輕鬆。每個喇叭設計者都想讓聲音逼近現場,可惜的是,每一對認真製作的喇叭都只能拾取現場音樂的某些面向。有些抓住了樂器的形體,有些能表現寬鬆自然的搖擺感,有些是對的音色,但沒有萬能的 silver bullet。

最終還是回到單端直熱三極管和全音域的「極簡」世界。

這是一種妥協嗎?


「你的錢包打開讓我看看,這樣我就可以了解你的思想與思考模式。」 ─ 邱永漢《如何成為有錢人》

單端直熱三極管和全音域的「極簡」組合是一種妥協嗎?是的。
一切都是空間的因素。

我的聆聽空間不怎理想,喇叭必須放在寬邊;我又希望聲音能儘可能寬鬆自然,所以落地型的喇叭是我挑選的對象。這樣一來,聆聽方式便成了近場聆聽─離喇叭非常近,近到傳統多音路喇叭的低音盆直接將聲音打到我身上‧‧‧JMR Concorde 就是這個因素不得不被請出門,它需要更大更大的空間。

我有能力買喇叭,但無能力換空間。我的思考模式一如我乾癟的錢包,始終只能是個荒唐的音響人,而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 audiophile。

我的新歡是個沒有分音器的12吋同軸單體,組合在一個輕薄、底部是空的音箱裡。音樂一放,整個箱體都在振動。

我很喜歡這種 Vibrant 的聲音。雖然對某些音樂來說它振動過多,但絕不是難聽、或是贅語不休的聲音;是一種不識趣的頑皮,並不影響音樂主體的聆賞。

應該是終點了。
我不禁喃喃自語,音響該重現原音嗎?每個音響人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答案,而我認為『音響藝道並不只為重現現場音樂而生』,頂多,那只是個流派而已。

音響工藝為什麼不能只靜靜地擺在那兒,凝視它的人自有樂音自心中來?

《Stereo Sound》是一本我很崇敬的音響雜誌,他們很專業地在構築一個音響之夢。一幅幅美麗的器材照片,讓我的戀物欲都昇華了起來。你若問我「想不想立即擁有 FM 、47 Lab、Goldmund,Viola?」我不會想。

會那麼想的人一定有個深不見底的錢包,還有一個遠大的夢想,我沒有。

我有自己喜歡的聲音。